西州 2025-03-11
原載于國家人文歷史微信公眾號（ID:gjrwls)，未經(jīng)授權(quán)請勿轉(zhuǎn)載。
喜馬拉雅山南麓，熱帶陽光下的印度，無疑是充滿南亞特色的國度。
作為古代文明的重要發(fā)源地之一，古印度的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。南亞次大陸呈不規(guī)則的三角形，東南面和西面分別是開闊的孟加拉灣和阿拉伯海，南臨廣袤的印度洋。與歐亞大陸板塊連接的正北、西北和東北三個方向有一系列高大山脈。北方是喜馬拉雅山脈，綿延約2400公里，平均海拔超過6000米，最高峰為珠穆朗瑪峰，海拔8848.86米，喜馬拉雅山脈北側(cè)就是青藏高原；西北方向有蘇萊曼山脈，其最高峰為塔庫特山，海拔約3487米，與之相連的是興都庫什山脈，其最高峰為特里庫里峰，海拔7708米，平均海拔約4500米；東北部則有那加山脈（Naga Hills），部分山峰海拔超過3000米，其中最高峰為索馬雷峰（Saramati），海拔3841米。
喜馬拉雅山脈。來源/《紀錄頻道喜馬拉雅（精編版）》
按理說，這樣的自然地理環(huán)境，古印度應該十分安全才對。但回顧其數(shù)千年的歷史，印度地區(qū)似乎一直被外來文明侵入。到底為何會如此呢？
打開地圖，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在印度的西北方向，興都庫什山脈中裂開了一道溝壑，這就是被稱為“通向印度的大門”的開伯爾山口（Khyber Pass）。古往今來，印歐語系的雅利安人、亞歷山大大帝統(tǒng)率的希臘大軍、阿拉伯人、蒙古人（如巴布爾）以及突厥人，都曾通過這個山口入侵印度次大陸，長驅(qū)直入到達肥沃的恒河平原。
開佰爾山口具體位置
但細看地形圖會發(fā)現(xiàn)，開伯爾山口的地形地勢其實非常容易進行有效設防。山口谷地的喀布爾河海拔約1000米，山口最窄處包括河流在內(nèi)僅600米寬，兩側(cè)的懸崖峭壁陡然高出河谷60-90米，然后就是向遠方延展的連綿的群山。沿河的山路蜿蜒崎嶇，山口谷地全長約70公里。
那么，為什么如此“易守難攻”的重要之地，最終卻成了印度文明的“阿喀琉斯之踵”？
開伯爾山口。攝影JonathanWilson，來源/圖蟲創(chuàng)意
首先我們要知道，開伯爾山口基本上一直處于開放狀態(tài)。按理說，如此狹窄、險峻的地形條件，修個關隘似乎并不是什么難事。如此性命攸關之地，豈能不設防？但是很奇怪，千百年來印度人幾乎沒有在山口修筑防御工事，更別說駐軍了。這簡直就是在異族入侵面前“躺平”“擺爛”。畢竟，如果換成中國人的話，開伯爾山口估計早被修造得固若金湯了。
其實，開伯爾山口是一條類似于中國河西走廊的通道。
漢朝時，通過一系列系統(tǒng)性工程，在河西走廊硬生生造出了“鋼鐵防線”，將其轉(zhuǎn)化為一道堅實的防御屏障，抵御了匈奴的侵擾。
河西走廊輪廓圖。來源／紀錄片《河西走廊》截圖
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奪取河西后，漢武帝遷移中原貧民、刑徒、戍卒至此，僅公元前119年一次就移民72.5萬人?！稘h書·武帝紀》記載：
“四年冬，有司言關東貧民徙隴西、北地、西河、上郡、會稽凡七十二萬五千口，縣官衣食振業(yè)，用度不足，請收銀錫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。”
從此解除了自漢初以來匈奴對漢王朝的直接威脅。這些移民不僅充實邊防，更帶來先進農(nóng)耕技術(shù)，在祁連山雪水的滋養(yǎng)下，武威、張掖等大型綠洲慢慢變成了“谷糴常賤”的產(chǎn)糧區(qū)。據(jù)敦煌懸泉置遺址出土的漢簡記載，漢代在河西走廊屯田時，駐軍糧食自給率可以達到70%，這就大大節(jié)省了從中原地區(qū)輸送糧食所需要的各種社會資源，對緩解邊郡的糧食緊缺問題起到很大的作用。
漢武帝還在河西設立敦煌、酒泉、張掖、武威四郡，實行 “郡—縣—障—燧”四級管控?？な丶骖I軍事，基層燧長需定期上報“日跡簿”（巡邏記錄），還修建從令居（今永登）到鹽澤（羅布泊）的漢長城，配合烽燧實現(xiàn)“五里一燧，十里一墩，百里一城”的防御體系。
敦煌、酒泉、張掖、武威四郡。來源/紀錄片《河西走廊》截圖
既然二者在地形和戰(zhàn)略地位上都如此相似，為何古印度人不在開伯爾山口一帶學習漢朝模式呢？
其實也不是印度不想學，而是真學不會。
先從地理環(huán)境上看，雖然開伯爾山口最窄處僅600米，但兩側(cè)山勢平緩，缺乏天然制高點，難以建立長期的防御工事。
另外，開伯爾山口地區(qū)干旱少雨，年均降水量不足200毫米，僅能支撐游牧與小規(guī)模農(nóng)耕，難以實現(xiàn)糧食自給，倘若強行屯田，則需要修建遠超河西走廊的水利工程。若沒有完善的驛站和糧草儲備體系，守軍難以持久駐扎。很可惜，古印度顯然是不具備這些條件的。
印度大成就者龍樹唐卡。來源/故宮博物院
而且開伯爾山口的位置比較尷尬，它處于印度河和恒河的上游——如果有外來者從開伯爾山口侵入，并不會威脅到當時位于河流下游政治經(jīng)濟文化的核心區(qū)。換句話說，就是開伯爾山口地區(qū)對整個印度次大陸來說沒有那么重要。
金嵌珠七珍。七珍，亦稱七政寶，為佛前供器，原為古印度神話中轉(zhuǎn)輪王福力所生之寶。來源/故宮博物院
況且要相對貧瘠的開伯爾山口地帶修筑要塞關卡抵抗入侵，就必須從人力、財力和物力更充裕的大河中下游地區(qū)調(diào)運，逆流而上這種事，在全靠人力的古代，難度太大。就算偶有統(tǒng)治者（如孔雀王朝的阿育王）設立哨所，也會因為離得實在太遠，缺乏系統(tǒng)性維護，導致很容易被摧毀。
而且我們要知道，“古印度”其實不是一個國家，而是一個地理概念，其疆域包括今天的巴基斯坦、印度，尼泊爾等地區(qū)。古印度政權(quán)政權(quán)林立，大部分時間處于分裂狀態(tài)。
雅利安人入侵后，古印度文明由印度河流域擴展到恒河流域，并形成了較大的16個邦國，史稱十六雄國。它們獨霸一隅，各自為政，時常為了爭奪地盤和財富而爭戰(zhàn)不休。對立與隔絕使人們的頭腦中只有王國、地區(qū)甚至更小的行政單元的概念，不曾產(chǎn)生過“印度國家”的概念，各地之間缺乏有效的認同。還常為爭奪內(nèi)部霸權(quán)而忽視外患。公元前326年，亞歷山大東征時，印度西北部的波魯斯王國與塔克西拉王國內(nèi)斗。塔克西拉主動引導馬其頓軍隊通過山口，導致波魯斯在孤立無援的海達斯佩斯河戰(zhàn)役中戰(zhàn)敗。12世紀突厥入侵前夕，北印度拉其普特諸國忙于互相征戰(zhàn)，未能形成有效的聯(lián)合抵抗，導致加茲尼王朝的馬哈茂德得以多次劫掠印度。
即便強盛如孔雀王朝或笈多王朝，其控制力也常限于恒河流域，但由于地域的廣闊和山川的阻塞，統(tǒng)一只是徒具其形，實質(zhì)上仍是一盤散沙，沒能形成強大的中央集權(quán)。各地區(qū)相互隔絕、各行其是的狀況使印度人很難組織起有效的抵抗。
而且別忘了，自雅利安人入侵后，印度這片土地就深受 “種姓制度”掣肘。當漢朝平民可以通過軍功改變命運時，印度的軍事階層則被限定在剎帝利種姓，吠舍和首陀羅群體連參戰(zhàn)資格都沒有。
中國人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？
印度人：有。
玄奘在《大唐西域記》中記載，戒日王想征調(diào)首陀羅種姓駐守山口，卻被婆羅門以“踐踏圣域”為由強烈反對。種姓制度下，移民實邊會遭遇“污染土地”的宗教抵制。這樣一來，各等級的人們也因此更難整合為一體，抵抗共同的敵人。
釋迦牟尼佛。來源/故宮博物院
但話又說回來，盡管印度這片大陸在漫長的歷史中歷經(jīng)了各種外敵入侵，但從整體來看，這些入侵事件其實只是小概率事件。從雅利安人進入次大陸的公元前1500年起算，此后3500年間，外來入侵也不到10次，若按最小間隔算，平均200年一次入侵，這個時段也足夠三代人完成生老病死了。
更何況，印度地區(qū)長期沒有統(tǒng)一的政權(quán)，又沒有修編歷史的傳統(tǒng)，沒有統(tǒng)一的文字檔案記錄。對于平民百姓甚至統(tǒng)治者來說，也許很少有“以史為鑒”的意識，難以從歷史中總結(jié)經(jīng)驗教訓。
而且從后人的視角看，即便知曉了這些歷史教訓，意義也不大。因為等到敵軍打到家門口再修關隘也來不及了。你要是問他們?yōu)槭裁床晃从昃I繆早早修好，答案就是真的不劃算。——假設現(xiàn)在修了，可能至少200年后才會用到，而在這漫長的200年時間里，還需要不斷地對這些防御工事進行維護和修繕，花費的成本可不小。
相比之下，古代中國的北方基本一直受到游牧民族的潛在威脅，所以中國古代修建長城，也許當即或最多幾年內(nèi)就有實在收益，并且還能長期受益，性價比高多了！
北京長城。來源/圖蟲創(chuàng)意
除此之外，開伯爾山口還是連接中亞與南亞的“絲綢之路”支線，商隊往來帶來巨大經(jīng)濟利益，這導致其作為商路的價值遠高于軍事價值。
所以統(tǒng)治者常常選擇開放山口以便征稅，貴霜帝國時期，山口更是成為佛教傳播與貿(mào)易的核心通道。任何徹底封鎖都會引發(fā)商人集團反抗。
由此來看，開伯爾山口的“守不住”并非單純的軍事地理問題，而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(jié)果。與其說“守不住”，開伯爾山口，倒不如說古代印度的文化和觀念讓人們?nèi)狈?ldquo;抵御外敵”的意識，同時還缺乏一個集權(quán)、長久且具備戰(zhàn)略遠見的統(tǒng)一政權(quán)來統(tǒng)籌防御體系。
參考書籍：
[1]蘇力.何為制度？因何發(fā)生（或未發(fā)生）?——從開伯爾山口看長城[J].比較法研究,2018,(06):1-9.
[2]李暉.漢代河西早期移民社會研究[D].西北師范大學,2023.
[3]黃兆宏.西漢河西地區(qū)防御工程體系及相關問題[J].西北師大學報(社會科學版),2013,50(01):49-54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