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蹊 2024-05-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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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,電視劇《我的阿勒泰》展現(xiàn)的北疆風貌與游牧生活,讓不少人為之傾倒,更成為部分人心目中的“詩和遠方”。那么,這片美麗的地方有著怎樣的歷史?又有著怎樣獨特的文化?今天,就讓我們一起開啟一段旅程,看看真實的阿勒泰是什么樣的。
瀚海中的綠島
提到新疆,很多人腦海中浮現(xiàn)的是“大漠孤煙直,長河落日圓”。這里遠離海洋,被無邊的大陸環(huán)繞,干旱成了這片大地的主旋律。然而,就在這廣袤的干旱荒漠之中,阿爾泰山脈如同一位慈祥的母親,用她那寬廣的懷抱,孕育出了一片生命的綠洲。
“與你印象中的新疆完全不同的阿勒泰”。底圖來源/中國新聞網(wǎng),電視劇《我的阿勒泰》截圖
阿爾泰山脈,這個名字在蒙古語中意為“金山”,她如同一條巨龍,從西北向東南延伸,山脈的身軀逐漸變得狹窄,卻又不失雄偉。她的海拔隨著山脈的延伸而逐漸降低,直至與額爾齊斯河谷的谷底相接,那里正是阿勒泰地區(qū)所在。從高空俯瞰,北部的阿爾泰山脈,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,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了這座新疆最北端的中國邊境城市。
大西洋的水汽,遇到阿爾泰山脈時,會形成不同的氣候效應:有的被迫抬升,有的化為雨水降落,有的則化為積雪,堆積在山頂。阿爾泰山的存在,仿佛是一個天然的“攔截站”,將水汽攔截下來,形成了一個“瀚海中的綠島”。
這里的降水有著獨特的規(guī)律,冬夏多而春秋少。秋冬時節(jié),阿爾泰山區(qū)降下皚皚白雪,到了春夏,這些白雪開始消融,滋養(yǎng)著阿爾泰山周圍的土地,形成了一片片綠洲。在雪水的饋贈下,阿爾泰山區(qū)擁有了豐富的徑流。額爾齊斯河、烏倫古河、吉木乃山溪三大水系,從阿勒泰奔騰而過,為這片廣袤的土地帶來了充沛的水量,滋潤出這豐茂的千里草場,阿勒泰因此成為新疆畜牧業(yè)的重要基地,也被譽為我國北境的“水塔”。值得一提的是,額爾齊斯河的流向與眾不同。在中國,大多數(shù)河流都是向東奔流,而額爾齊斯河卻向西流淌,這在中國的河流中是格外特別的。額爾齊斯河一路向西,注入齋桑湖,最后流入北冰洋,成為中國唯一一條注入北冰洋的河流。
阿勒泰這一獨特的地理位置,也帶來了別地少見的極地風光,甚至許多中國罕見的、環(huán)北極分布的珍稀物種。當猛烈的太陽風暴出現(xiàn)時,地處極北的地理優(yōu)勢,讓阿勒泰成為良好的極光觀賞區(qū)。大地磁暴會產(chǎn)生絢麗多彩的極光,此時的阿勒泰地區(qū),整個天空會呈現(xiàn)出肉眼可見的粉紅色,你還能看到各種極光柱在不斷變化。除了純粹的自然風光,阿勒泰的驚喜之處,便在于這種宇宙物理學現(xiàn)象與地球自然美景的完美結(jié)合。
更為特殊的是,阿爾泰山高聳的起伏落差與準噶爾盆地邊緣的交錯,更是給阿勒泰地區(qū)帶來了壯麗多變的地貌。在這里,一天之間,似乎就能從熱帶到北極,從干旱到濕潤。沙漠、河谷、青草、雪山,諸多看似矛盾的地形,被完美地收納到一座城里。
這里的山,雄偉而又神秘;這里的水,清澈而又豐饒;這里的土地,廣袤而又肥沃。這讓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阿勒泰的每一個角落,看上去都如同畫卷。她就像一顆璀璨的明珠,鑲嵌在祖國的西北邊陲,靜靜地訴說著往事。
阿爾泰與阿勒泰
要弄清阿勒泰的歷史,首先要從阿勒泰與阿爾泰的關(guān)系說起。
阿勒泰境內(nèi)的阿爾泰山,自古以來就以豐富的礦產(chǎn)資源聞名。而“阿勒泰”這一名詞出現(xiàn)則較晚。據(jù)學者卓婭·巴合提在其論文中的考證,“阿勒泰”一詞最早出現(xiàn)于1954年,
“1954年2月1日,省人民政府第118次行政會議決定,阿山專區(qū)改稱為‘阿勒泰專區(qū)’,承化縣改稱為‘阿勒泰縣’。”
由此可知,阿勒泰是行政區(qū)劃語境下,作為政區(qū)專名而存在的。卓婭·巴合提進一步指出,“阿爾泰”指的是現(xiàn)在阿爾泰山脈北麓范圍內(nèi)的廣大地區(qū),而“阿勒泰”則僅僅是今天的阿勒泰地區(qū)和阿勒泰市。因此,要考察阿勒泰地區(qū)的歷史,必須將其置于整個阿爾泰山區(qū)的大背景之下。
神秘而古老的阿爾泰山區(qū),見證了無數(shù)民族的往來。約2000年前,這里居住著的是從河西走廊遷徙而來的賽種人。從兩漢到魏晉、隋唐時期,克烈、乃蠻、孔爾阿特等部落相繼在此地生活。他們或是游牧,或是耕種,都與這片土地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這些部落,如同阿爾泰山上的巖石,堅硬而又充滿活力,成為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十三世紀初,成吉思汗軍隊的鐵蹄橫掃亞歐大陸,克烈和乃蠻這兩個曾經(jīng)輝煌一時的部落,也未能逃脫被征服的命運。戰(zhàn)敗后的克烈人不愿歸順,選擇了向西遷移,尋找新的家園。乃蠻部落亦然。在此后的幾個世紀里,衛(wèi)拉特、杜爾伯特、土爾扈特、扎哈沁等部落相繼占據(jù)了阿勒泰地區(qū)。他們在這里放牧、狩獵,與大自然和諧共處,共同書寫著阿爾泰山區(qū)的歷史篇章。
清朝時,烏梁海部在這里廣泛活動。烏梁海,這個名字在歷史的長河中有著多種不同的稱謂。相傳,在成吉思汗之前,有一個汗國的王子不幸患病,巫師們?yōu)榱蓑?qū)除病魔,舉行了一場神秘的儀式。他們找來了孤兒,希望通過祈禱將病魔從王子身上轉(zhuǎn)移到他們身上。儀式結(jié)束后,這些孤兒被帶過了木倫河,遺棄在荒野之中。然而,這些孤兒并沒有被命運所拋棄,他們長大后,憑借著靈巧的雙手和堅韌的意志,娶妻生子,繁衍生息,成為一個人口眾多的群體。因為他們的靈巧,人們便稱他們?yōu)?ldquo;烏梁海”,意為“手巧的人”。
烏梁海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的遠祖朵奔蔑兒干時期,它的存在比蒙古帝國還要久遠。有學者認為,烏梁海部可能源于鮮卑拓跋部,這一觀點在《北史》和《隋書》中得到了體現(xiàn),這些史書將烏梁海稱為“都波”。而在《蒙古秘史》中,烏梁海被稱為“禿巴思”,這個名字在圖瓦語中也意為“靈巧的人”。
烏梁海的祖先曾被多個民族所統(tǒng)治,包括匈奴、鮮卑、柔然、突厥等。直到成吉思汗的長子征服了這片土地,烏梁海人的命運再次發(fā)生了轉(zhuǎn)變。到明末清初,烏梁海部隸屬于喀爾喀、準噶爾。清初,喀爾喀下屬的烏梁海歸順了清朝。乾隆年間,隨著清政府對西北邊境地區(qū)的統(tǒng)一,準噶爾下屬的烏梁海也歸附了清朝。為了方便統(tǒng)一管理,清政府將烏梁海劃分為三部分,分別是唐努烏梁海、阿爾泰諾爾烏梁海和阿爾泰烏梁海。
阿爾泰烏梁海,這個名字因主要生息于新疆阿爾泰地區(qū)而得名。乾隆十九年(1754)以來,清政府在該地編旗設佐,實行盟旗制度。乾隆二十年(1755),阿爾泰烏梁海被編為七旗,今天的阿勒泰地區(qū)由當時科布多參贊大臣烏里雅蘇臺定邊左副將軍節(jié)制。辛亥革命后,這一地區(qū)作為特別區(qū)隸屬北洋政府,設辦事長官,1919年則劃歸新疆,設阿山道。到1954年,改阿山道為阿勒泰專區(qū)。此后,該地區(qū)的專名正式確立,直至今天。
草原文明與多種文化交匯的阿勒泰
在阿勒泰的哈巴河縣,有一個名為“鷹窩”的山洞,里面藏有極為豐富的彩繪壁畫。畫面上,裸體人群的各種姿態(tài)、動物圖案以及奇怪的圖形,至今仍然是不解之謎。這些巖畫,可能是原始社會的產(chǎn)物,它們見證了阿勒泰地區(qū)古代人類活動的痕跡,將這里的歷史推至更為久遠的年代。
阿勒泰地區(qū)的巖畫群和巖窟壁畫,分布在阿爾泰山脈的廣闊地帶,東起與蒙古國接壤的青河縣,西至阿爾泰山南麓。這些巖畫生動地表現(xiàn)了古代游牧民族的生活場景,是珍貴的考古資料。阿勒泰巖畫分為巖刻畫和巖繪畫兩種,巖刻畫以平面單線條構(gòu)圖,巖繪畫則以紅色和白色為主,展現(xiàn)了從原始社會到明清時期的文化變遷。
在這片草原上,還發(fā)現(xiàn)了大小不一的古墓葬,其中以石棺墓群最為典型。這些墓葬,不僅反映了古代阿勒泰人民的喪葬習俗,也見證了不同文化的交融。此外,草原上還散布著許多石雕人像,這些石像立于水草豐茂之處,或山間石堆墓前,形態(tài)各異,栩栩如生,其中一些可能是突厥可汗時期的文化遺存。
當古老的絲綢之路貫穿東西方文明時,阿勒泰也是這條道路上的十分重要的節(jié)點。隋朝官吏裴矩在其撰寫的《西域圖記》中對絲綢之路即有描述。阿勒泰地區(qū)還出土了各種銅器,如銅幣、銅鏡、銅像、銅刀、銅碗、銅杯等,這些銅器的年代跨度從戰(zhàn)國時期到明清年間。這些銅器的發(fā)現(xiàn),不僅豐富了阿勒泰的文化遺產(chǎn),也證明了這里在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地位。
阿勒泰見證了不同文化的交匯與融合。這里的巖畫、古墓葬、石雕人像以及出土的銅器,無不展現(xiàn)了阿勒泰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。這里不僅孕育了獨特的草原文化,更是多種文化交匯的熔爐。游牧民族的馬蹄聲與絲綢之路上的駝鈴聲在這里交織,古老的傳說與現(xiàn)實的故事在這里交匯,形成了一幅豐富多彩的歷史畫卷。
漫長的轉(zhuǎn)場
《我的阿勒泰》有很多鏡頭都對準了牧民的生活。劇中的轉(zhuǎn)場,在作為觀眾的我們看來,是那樣的詩情畫意,充滿了田園牧歌般的浪漫。而對于生活在阿勒泰的哈薩克牧民而言,轉(zhuǎn)場,是他們的傳統(tǒng),更是他們生活的必須。
轉(zhuǎn)場的過程漫長而充滿挑戰(zhàn),通常持續(xù)近三個月,行程可達上千公里。春季和秋季,牧民們穿越準噶爾盆地與阿爾泰山,經(jīng)歷不同的氣候區(qū)和地貌區(qū)。這是一個需要豐富經(jīng)驗和知識的過程,牧民們必須面對變化無常的氣候和復雜的地形。
過去,轉(zhuǎn)場的組織工作由基層游牧社會組織阿吾勒承擔,而現(xiàn)在則多在鄉(xiāng)政府的安排下,由村干部和牧民聯(lián)合完成。無論時代如何變遷,組織者都必須對四季牧場的地形地貌、轉(zhuǎn)場牧道和水草分布情況了如指掌,這是完成轉(zhuǎn)場的基礎。
轉(zhuǎn)場并非天天都在移動,而是需要精心策劃和準備。設置好停留點、準備好必要物資、做好每一個節(jié)點的準備工作,這些都是轉(zhuǎn)場成功的必要條件。在轉(zhuǎn)場途中,牧民們可能會把一部分牲畜售賣給跟隨轉(zhuǎn)場的維吾爾族、回族商販,然后在秋季將牲畜全賣掉,購入大量生活用品,以熬過漫長的冬天。
在轉(zhuǎn)場的旅途中,婦女們扮演著重要的角色。她們白天負責燒茶做飯,準備各種奶制品;在夏牧場時,她們剪下羊毛制作氈房的外部氈子;在冬牧場,則把羊糞堆起來作為燃料。晚上,她們還要照看羊群,一邊唱歌一邊敲打鐵具,以防止野獸的襲擊。
阿爾泰馬,這種具有極強方向感的動物,幾乎不需要牧民驅(qū)趕,就能憑借自身準確的生物鐘完成自由遷徙,這是哈薩克牧民與自然和諧共處的一個生動例證。
哈薩克牧民對自然的敬畏傳統(tǒng)體現(xiàn)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。他們在轉(zhuǎn)場中會選擇遠離水源的地方搭建氈房,以免污染水源;離開營地時,會將周邊清掃干凈,以便讓植被盡快恢復。對待自然的態(tài)度,是哈薩克人評價一個人的重要標準。
在哈薩克人的心中,氈房是他們的宇宙,一個圓形的、有序的、不容污染的宇宙。它是牧民旅途的節(jié)點,也是移動的家園。它便于拆裝,隨轉(zhuǎn)場的畜群遷徙,與哈薩克人一樣,總會在合適的地方重建自身,將傳統(tǒng)的光彩立于草原之上。
在散文集《我的阿勒泰》中,李娟以渾然天成的筆觸,抒寫了大地之痛,表達了現(xiàn)代與傳統(tǒng)之間的困惑,也呈現(xiàn)了脆弱的美好所在。正如她在《羊道·春牧場》的自序中談到的:
“那大約是這個世界正在失去的一種古老而虔誠的,純真的人間秩序……”
這樣的困惑,也只有在人跡罕至的土地被現(xiàn)代文明沖擊時,才能更具有張力。阿勒泰的地理環(huán)境和交織的多種文化,迥異于我們大多數(shù)人生活的地方。
“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”。鏡頭和文字已經(jīng)描述了一個阿勒泰。那么,你的阿勒泰是什么樣的?這恐怕還需要自己去解答。
參考文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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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. 史云愛:《荒涼邊疆的一抹人文綠意——論李娟的散文創(chuàng)作》,南昌大學2023年碩士學位論文。